王国维是一个怎样的人?王国维人生三境界

《人间词话》一书乃王国维接受了西洋美学思想之洗礼后,以崭新的眼光对中国旧文学所作的评论,具有划时代的意义,向来极受学术界重视。本书并约请当今著名专家黄霖为之导读,不仅梳理其理论框架,剔抉其精义要眇,更着重揭橥其学术源流、历史文化背景,及撰作者当时特定的情境与心态,从而在帮助读者确切理解原著的同时,凸现词学大师王国维的学术个性。下面就来看看王国维是一个怎样的人?以及王国维人生三境界。

如今世上知王国维的人,大多唯知其求学求治之三重境界,唯三句宋词——

第一重,“独上高楼,望尽天涯路。”

第二重,“衣带渐宽终不悔。”

第三重,“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至于其他,其实不甚了了。

我说王国维,似不必落此俗套。而之所以论《南渡北归》,却提王国维者,实是因为王国维为近代文化史上难以避开之顶级人物。

向来说一个人物,最好的办法是靠近他、了解他。靠近乃是从生活中靠近,再从作品和思想上了解他。这似乎也是中国的特点,我们的史书,汗牛充栋,所记人物无数,但其方法却很统一,皆是以事说人,以人绎事。一个人到底如何,从他的生活到典型事件细细说开,不着一语评价,却似乎把这人就这样说明白了。

这是很好的方法,本身即很生活化。平素我们说一个人,或者和一个人成为朋友。都是先与其在生活中共处,通过其言语处事而了解他。

知王国维者,应也如此。

鲁迅是见过王国维的,而且对于其人,打了一个奇怪的譬喻——

“(王国维)老实到像火腿一般。”

(按:见鲁迅《而已集·谈所谓“大内档案”》)

王国维是一个怎样的人?王国维人生三境界

这句话确实是说王国维相貌的,但鲁迅此处更多的还是说王之性格。鲁迅的原话是承接一些事情而来的,按鲁迅的说法,是所谓的在清朝内阁里积存了三百多年、在孔庙里塞了十多年的“大内档案”最终被卖给了日本人。于是罗振玉和王国维经常发感慨,“大有号啕之声,仿佛国宝已失,国脉随之似的”。

鲁迅认为这些人的议论“都不大确”,罗振玉所写的东西有“广告”气扑鼻。因为这些人都把自己当作“遗老”,慨叹之中贩卖的东西是陈旧的,为已没落灭亡的王朝说话,所以鲁迅说其文——大抵有“广告”气扑鼻。

继而笔头一转,指向王国维:

“独有王国维已经在水里将遗老生活结束,是老实人;但他的感喟,却往往和罗振玉一鼻孔出气,虽然所出的气,有真假之分。”(按:见鲁迅《而已集·谈所谓“大内档案”》)

鲁迅的笔很狠,但也替王国维做了开脱。因为他认为王国维只是被那群“遗老”弄成了“成夹广告的Sandwich,是常有的事,因为他老实到像火腿一般”。

我英语欠缺,查“Sandwich”词意为夹心面包、三明治。然会意鲁迅之文,应当是王国维是三明治那两片面包中间夹的火腿,身不由己,受了夹板气,被蒙蔽。

则鲁迅所谓“(王国维)老实到像火腿一般”,意思明了。

但鲁迅高明即在此处,这不仅是譬喻王国维处境而恰当,于王国维性格、相貌亦甚妥帖。

甚少有人知道,在中国,火腿并非仅为吃的,而是一种中药,药名即“火腿”。

《药性考》里说其药性咸、温。《纲目拾遗》中说其味咸甘,性平。

如此作用,当然用来开胃宽膈,最合适不过。

王国维于这些事情的处理,之所以如此“性平”、“性温”,虽跟思想有关,但与性格亦很有关系。

至于王国维的相貌,毋庸置疑,一字概之:丑!

而且其丑为睹容者共知。

脸庞黑黄,八字须,头戴瓜皮帽,身后拖着一根猪尾巴状的小辫子,一副颓丧萎靡之状。

王国维是一个怎样的人?王国维人生三境界

这未免过分,不客气地说,这是现代文学与影视作品的“污蔑”,因为他们总把王国维当作“清朝遗老”对待。

但王国维之丑,却是不假的。

鲁迅所谓“火腿”是模糊之例。胡适则说得直接:“人很丑,小辫子,样子真难看,但光读他的诗和词,以为他是个风流才子呢!”

这是胡适晚年所写,王国维早已作古,如王国维在世,胡适必不敢如此说的。

因为王国维虽然体重不足百斤,是如今“好女”的标准体重,胡适却对他尊敬佩服到害怕的地步。

我们认识生活中一个人,也必先认识他的相貌,再美貌的人,也多少有丑朋友。与人相处,最终必不是看相貌之俊丑的。长久地相处,那些“丑人”朋友,往往是最好的朋友。

这道理,现在甚多人不明白。但其时那些大人物们却甚明白。

这恰也是我之谈王国维相貌的原因。

因为这与王国维之地位,以及大人物们对王国维之态度的最好的对比,无时无刻不在阐述“人不可貌相,海水不可斗量”那句话。

王国维的小身板里,充斥着学问的血肉,可谓如江河湖海,浩瀚无涯,并世罕有其匹。

庄子说海之浩瀚,云:“夫千里之远,不足以举其大;千仞之高,不足以极其深。”武侠小说中,张三丰的弟子张翠山对张三丰的佩服,也是这句话。

王国维确也如此。

这个所谓的“遗老”,却开辟了以西方文学原理批评中国旧文学的先河。旧统学问,至王国维,到了一个无可匹敌的高度。

宋元戏曲史研究、经史、古文字学、考古学、殷周秦汉古史研究,无一不高。

单看他研究的那些课题——历代古器物、甲骨钟鼎、齐鲁封泥、汉魏碑刻、汉晋简牍、敦煌唐写经——名称便能唬住各种神人,拒人于千里之外。

这一个“博”字,便足以惊呆世人。以庄子之语夸之,毫不为过。陈寅恪便赞叹其学问“几若无涯岸之可望,辙迹之可寻”。

“辙”,即车辙。意即跟着王国维之脚印走,也赶不上。

这等境界,孰能以貌丑而鄙之?反正当时的大人物无一敢做此想。

王国维是一个怎样的人?王国维人生三境界

更何况,甲骨学将他奉为鼻祖,不,不祧之祖。

甲骨文很早便见世了,1899年之后,便流传全世界。

骨片数以十万计,然世人莫能识。于是王国维一埋首抬头之间,甲骨文的秘密震惊天下。

此影响不仅是对于未来的,实则对于过去之影响也无比巨大。

在那时,中国风云巨变,时代之殇正酣,中国文化亦陷入深深的自我怀疑中。首先“疑古之风”盛行——此风至今日仍在狂吹,学术界、文化界对于古籍普遍产生怀疑。

普遍或彻底疑古,便是否认自己之文化。这当然与当时时代动荡的环境有莫大关系。但却也几陷文化于深渊薄冰。

而王国维对于甲骨文之研究成果一出,《世本》《史记》之真,昭然无可辩驳。至少《史记·殷本纪》的真实性几无怀疑,且从殷墟中挖掘甲骨的那些考古先辈,也是根据《史记·殷本纪》按图索骥而得成果的。

这在极大的意义上为中华文化的存续上给足了信心。那一代的大师,确实是有此能力和胸怀的。

更为有趣的是,考古学,这是那时的学人大师们从西方搬回来的学科,却是旧文化传统里的王国维给它烧上了一把最辉煌的火。这当然也震惊了那些当时的“海归”们!

(按:中国当然早有考古学,比如北宋之金石学,但当时以考古学为名在中国做研究之学科,确实搬自西方,如今意义上的考古学是先在西方发展起来的,历史也并不算很长。)

至少,我们所熟知的那些新文化运动的大人物,如认真了解他们,便发现他们实际上对于中国过去的文化并不排斥鄙视,而且抱着满腔的崇敬与珍重。

陈独秀、胡适、鲁迅等,哪一个不受传统文化之浸润,有人总以为鲁迅推白话文,便是完全反对古文。其实大谬不然。鲁迅等人如此做,是以新方式普世、救心、救世,而非彻底否定过去之文化。否则,鲁迅为何读史,为何写《中国小说史略》《汉文学史纲要》,这可都是文言文。实则鲁迅个人的第一篇小说,便是文言小说——《怀旧》(1911年)。毛主席自己,便酷爱史书、古诗词。

所以,白话文只是一种“斗争”的方式,绝不是要完全灭绝古文,至少本意上绝非如此。

王国维则是不选这种方式的,他有他的方式。因为他是旧式学者(胡适的称谓)。胡适认为当时旧式学者只剩下王国维、罗振玉、叶德辉、章炳麟(即章太炎),梁启超与胡适自己等,是半新半旧的过渡学者,而胡适认为其他三个人都不行了,罗与叶没条理系统,章太炎半僵化了,只有王国维最有希望。

胡适用的词,是“过渡学者”、“希望”。

可见这个新式人物,绝不是要彻底打败旧有的文化,反之,恰是对于过去的文化抱着极大的希望,而他自己,只不过是个“过渡学者”。意即过去的文化要继承发展,新的文化也要去尝试,去发展,二者并存,甚至融为一体。

王国维是一个怎样的人?王国维人生三境界

晚年胡适

只不过,旧有文化,历经几千年的沉淀,颇有死水难泛的气象,这需要极天才和担当之人,撞开重重迷雾,给出光明。

王国维便是这个人。他一肩撞开迷蒙遁隐几千年的殷商王朝的大门,便是证明。他以西方文学原理批评中国旧文学,便是明证。

是时代的定性认知上,总把他认为是一个纯粹的“遗老”,这是有失偏颇。

不过,如此认为,倒也事出有因。

或许,很少有人知道,王国维是一个帝师。

当皇帝的老师,从来都是荣耀的。周代即有,为太师。秦不设,但秦之太子也是有老师的。汉及以下,从来都有。元代皇帝的老师,虽然为僧侣,但总之是有老师的,且权力不小。明清虽为赠官、加衔之用,但也很受尊崇。

王国维便是清代最后一帝——溥仪——的老师。

这个身份让他几乎难以翻身,妥妥的标靶。即便鲁迅说“独有王国维已经在水里将遗老生活结束,是老实人”,也是无用。

而这个被“诟病”的“遗老”,却又有个惊人的举动,他将走进以西方模式办起的学校——清华园——中去教书。这对于王国维,即是纠结,也是莫大的勇气。而对于中国文化,也不失为一种幸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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