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引入第三方公司接手，那就把我之前投入的资金清算完毕，哪怕利润都舍出去我都认了。
中房报记者 王迎超 高中华 尚志报道
到黑龙江省尚志市投资开发小区，成了辽宁省大石桥市房地产商程兆奇命运的转折点。
宾馆、饭店、多个门市房……来尚志之前，程兆奇颇有家资，在尚志市遭遇合伙人设计连番骗局后，开发公司法人易主，程兆奇被踢“出局”，独自投资数千万元建设的小区也和他没了关系，停工烂尾至今已7年时间。如今，年近六旬的程兆奇一只眼睛失明，名下资产被查封、拍卖，负债累累，一家四口也成了“黑户”。
“我在尚志投资了这么多钱，合伙人林国付不仅没出钱，还设计了多个骗局让我清还他的债务，更让开发小区跟我没了关系，这不是合伙人之间的财务纠纷，而是赤裸裸的诈骗。我想知道，该怎么做才能拿回属于我的财产？”程兆奇提出质疑。
面对错综复杂的案情与交易过程，11月16日，尚志市信访局局长王刚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我们曾多次介入纠纷，希望能协调解决此事。“但因这涉及实体财产转移，必须得双方同意才行，或者有法院判决强制执行，作为政府部门是没有能力去做的。”
目前，程兆奇仍在等待一个结果。
有争议的土地
2015年4月，原本在辽宁省大石桥市从事建筑、地产开发多年的程兆奇在中间人的介绍下来到了尚志市，当地人林国付称手中有一块地可以盖楼，地块周边有实验小学、一曼中学等学校，房子不愁卖。感觉项目前景不错，程兆奇便动了心。
程兆奇向记者回忆称，本来打算单独成立一个开发公司做这个项目，后期林国付表示因程兆奇来尚志居住不满2年，办不了公司，建议借用他哥哥林国志的哈尔滨利风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以下简称“利风公司”）开发项目，后期项目的投资、收益均与林国志及利风公司没有关系。
2015年4月22日，程兆奇与林国付签订了合伙开发协议，以利风公司名义合伙开发学府尚品小区，开发面积为40915.84平方米，约定由程兆奇投入1000万元占股55%；林国付投入126.9万元，作为解除珠江石油公司与鹤岗债务纠纷及前期开发费用，在楼房盖好后将6000平方米住宅楼偿付给珠江石油公司的动迁回迁房，林国付负责跑项目前期及施工的各种手续，占股45%。
对于这126.9万元程兆奇告诉记者，林国付当时告诉他，这笔钱就是他买下土地的钱，土地的出让手续都已经办完了。
5月10日，程兆奇与林国付、林国志和林国有（三人系亲兄弟）再次签了一份协议书，约定项目虽然以利风公司进行经营，但事实中只是程兆奇和林国付经营开发，与林国志、林国有和利风公司无任何关系。
5月28日，程兆奇带着辽宁超群建设工程有限公司的（项目施工承包方）80多名工人及工程设备开始进场。当程兆奇到规划部门准备办手续时，才发现该块土地还没有摘牌。
“前期为了项目运作我已经先后给林国付140万元，当时那么多工人和设备都进场了，开弓没有回头箭，没办法我就以利风公司的名义花452余万元摘了地。”程兆奇告诉记者，当时他打电话给林国付要求对方按照投资比例补上这笔费用，对方则称人在外地，过阵子公司就能到账两三千万元，“但从始至终，这笔钱也没到过公司账上。”
债主轮番登门
虽然土地问题暂时得到了解决，但后续施工、销售过程并不顺利。
从2015年6月份开始，陆续有林国付的债主前来要账。程兆奇回忆，这些人都称林国付在之前开发的项目上拖欠了各种费用，“这些钱包括此前林国付开发玉锦苑小区拖欠的工程款，拖欠政府部门的建设换热站费用，还有一些林国付个人的欠债等。债主称，现在你俩合伙了就找你们要，不还钱就不能继续施工，甚至办不了施工手续。”
为了让施工顺利进行，只能先用学府尚品小区的房子顶帐，未来再从林国付的项目收益中扣除，程兆奇告诉记者，这些债务前后共有700多万元。
感觉受骗的程兆奇夫妇要求林国付将股份转到程兆奇儿子名下，林国付称股权变更比较麻烦，提出将利风公司的法人由林国志变更为程兆奇。
2016年3月15日，程兆奇、林国付、林国志3人再次签了一份协议书，将公司法人变更为程兆奇，约定自工商登记之日起3年，直到把整个楼盘销售完毕、双方利润分配完毕为止，林国付及林国志不得在此期间解除程兆奇的法定代表人身份。
签署协议后，程兆奇继续投入开发。
2016年9月22日，五证齐全的学府尚品项目正式开盘预售，但开盘当天又有多位债主登门，先是珠江石油公司的法人孔令贵（系林国志岳父）来到售楼处要房子，结果发现两个协议之间相差了近800平方米面积。随后又来了一个农业银行的人，称林国付用与珠江石油公司的产权置换协议借了87万元，如果不给房子要去起诉，还有一个债主称林国付欠了她175万元，抵押了小区25个车库。对于这些债主的要求，程兆奇不再认账。
因项目到银行办理按揭贷款手续需要公司股权人林国志签字，2016年9月23日，林国付兄弟俩向程兆奇提出两个条件，满足其一才答应去银行签字。第一是除去此前替林国付用房屋顶债的700余万元不算，还得再给他们1800万元现金；第二个条件就是程兆奇从投资开发的项目中出局，等楼盘卖出去给他们2800万元完事。“这种苛刻的条件我们肯定不会答应，林氏兄弟便拒绝去银行办理一切手续。”程兆奇表示。
程兆奇的妻子莫书坤向记者回忆道：“开盘当天就有不少人到售楼处发传单，说我们项目五证是假的，不能买，办不了产权证。我们到派出所报警后人就撤了，结果第二天又来了一群纹身的社会人拿着棍棒把我们售楼处的验钞机和门窗都砸了，连续28天，每天都有几个人到售楼处吓唬看房者，导致一套房子都没有卖出去。”
不予立案下的反转
“林氏兄弟和我们彻底撕破了脸。”程兆奇气愤地说，当时他急火攻心，因多年糖尿病引发的眼病综合症发作，双目一度失明，经过治疗后病情得到缓解，但有一只眼睛永久失明。
“虽然林国付表面上在利风公司没有任职，但他就是公司的实际控制人。” 程兆奇告诉记者。
自2017年1月开始，程兆奇夫妇多次向尚志市公安局报案，举报林国付、林国志涉嫌抽逃注册资本金、合同诈骗、职务侵占，但尚志市公安局先后出具了3个不予立案通知书，认为林氏兄弟不涉嫌犯罪。2018年6月2日，尚志市人民检察院也给程兆奇夫妇出具了《不立案理由审查意见通知书》（黑尚检不立审[2018]2号），认为尚志市公安局说明的不立案理由成立，建议向人民法院以林国付涉嫌侵占罪提起自诉，或者另行提起民事诉讼。
程兆奇称利风公司的执照和公章从未丢失。王迎超/摄
2017年8月，在程兆奇夫妇不知情也没有到现场的情况下，林国志登报声明称利风公司营业执照正副本丢失，公司公章全部作废，并于9月14日将利风公司法人由程兆奇改为林国志；此后还更改了税务登记、银行账户等，并准备重新办理商品房联机备案手续。
“直到负责办理联机备案手续的工作人员打电话给我才知道此事，当时利风公司的营业执照、公章根本没有丢失，一直在我手里保存。”程兆奇告诉记者，林氏兄弟这样做就是想违法占有我实际投资开发的楼盘。
在此期间，孔令贵到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起诉利风公司和林国付，要求支付6000平方米房子和违约金，当时程兆奇还是公司法人，对于孔令贵的要求并未同意，调解失败。等开庭时，林国志已成为公司法人，程兆奇成了局外人，最终法院判利风公司赔付给孔令贵6000平方米的房子，还有1000多万元的违约金。
在尚志市多次报案碰壁之后，2018年8月，程兆奇夫妇来到黑龙江省党风政风热线栏目组，将遭遇反映给黑龙江省公安厅，黑龙江省公安厅成立了专案组，由经侦总队直属支队长带队6人到尚志市办案，同时公安审计介入调查，最终侦查认定林国付涉嫌诈骗罪、合同诈骗罪，经过公安机关侦查并委托黑龙江龙誉会计师事务所进行司法会计鉴定，利风公司共收到程兆奇投资2223.83万元，其中有93.099万元不合理支出。2019年4月19日，林国付因涉嫌合同诈骗罪被尚志市公安局刑事拘留。
公安机关同时侦查认定，孔令贵、林国志、林国付串通起来以捏造的事实，在诉讼过程中林国付与林国志积极配合珠江石油公司的诉请，倾向孔令贵，最后导致利风公司败诉并得到实际执行，损害了实际投资人程兆奇的利益，其行为涉嫌虚假诉讼罪。2019年5月10日，尚志市公安局对孔令贵、林国志、林国付提请批准逮捕。
不过，在尚志市公安局的起诉意见书中，仅对林国付涉嫌合同诈骗罪和诈骗罪进行了起诉。林国志、孔令贵在被羁押38天后，被无罪释放。
尚志市人民检察院的起诉书中，则对林国付涉嫌的合同诈骗罪认定为职务侵占罪进行了公诉，93.099万元的不合理支出最终被认定为33.95万元。此外，公安局起诉意见书中认定的涉嫌诈骗23.3万元也被认定为职务侵占罪。
“当年不立案的时候，公安局和检察院都告诉我，林国付没在利风公司任职，无法证明他在利风公司侵占了公司财物，不符合职务侵占罪的犯罪主体。”程兆奇表示，“我想不通，这次为什么又以职务侵占罪进行公诉。”
因为疫情影响，尚志市人民法院最终于2021年8月16日作出一审判决，林国付不构成职务侵占罪，因犯诈骗罪被判处有期徒刑七年，并处罚金5万元，刑期从2019年4月19日至2026年4月18日止。同时责令林国付退赔程兆奇人民币30万元。
判决后，林国付不服判决，提出上诉。因疫情不具备审理条件，2023年，哈尔滨市中级人民法院认为，原审判决认定林国付犯诈骗罪的事实不清，证据不足。裁定撤销黑龙江省尚志市人民法院（2019）黑0183刑初446号刑事判决；发回黑龙江省尚志市人民法院重新审判。
烂尾的楼盘和回不去的家
学府尚品小区内已长满荒草。王迎超/摄
从2016年10月份之后，因为拖欠工程款和司法查封，学府尚品小区便停了工。彼时，小区内6栋楼房主体已经完工，部分楼栋已经安完窗框。11月15日，望着已停工7年长满荒草的工地，程兆奇夫妇俩重重地叹了口气。
“事后我们才发现，一切都是林国付精心设计好的骗局，从土地到公司资质都在造假，而这一切骗局本来不该发生。”程兆奇告诉记者，2013年，尚志市人民法院在审理一起“一房多卖”的诉讼案件时发现，林国付伪造了明水县金升房地产开发有限公司的公章，有涉嫌合同诈骗嫌疑，将案件移交给尚志市公安局进行侦办，但不知为何一直拖着没办。“包括2014年，林国付与孔令贵签得产权置换协议，都是用的金升房地产公司的名头和公章。”
程兆奇还告诉记者，因为在2016年5月18日申请房地产开发企业三级资质时，提供了9人的虚假职称证，骗取房地产开发企业三级资质证书，2019年6月24日，利风公司已经被黑龙江住建厅将资质证书作废并收回（黑建罚字[2019]35号处罚决定书）。
“黑龙江省公安厅专案组办完案后，办案人员让我们自己办个公司来接盘进行销售、续建，解决老百姓回迁等一系列问题，当时尚志市公安局局长也答应把项目相关的五证等转给我们。我们后来又新成立了一个开发公司，但他又说变更这个事需要林氏兄弟同意才行，不然就让我们走法律程序。”程兆奇告诉记者，他们曾托人去监狱问过林国付，但对方称“心情不好，不给签字。”
至于走法律诉讼解决问题，程兆奇表示，他曾在自家所在的大石桥市人民法院提起过诉讼，也去过营口市中级人民法院咨询，均被告知因为涉案标的物金额太高，要让他到尚志市进行起诉。但到尚志市人民法院一直没立上案，且负债累累的他已经无力承担诉讼费用。
这背后，还有13户始终回不去家的回迁户。
“当时眼看着房子建起来，以为很快就能住进去，谁知道停工这么多年。”回迁户姚丽香告诉记者，她家在2015年签的动迁协议，因为自家房子面积不够，她还额外交了4万多元多要了10平方米。回迁户王艳生同样额外掏了5.4万元，补上了面积差价。
前几年，他们还总去政府找，每次都被告知开发商与合伙人有债务纠纷，让回家听信儿。“这几年有好几家的老人都去世了，有的干脆去了外地投靠儿女，我们也没那个心气儿找了。”姚丽香无奈地表示。
“我们曾多次介入纠纷，希望协调解决此事。”11月16日，尚志市信访局局长王刚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他最初接触是双方在楼盘开始预售时出现了争议，后期在银行办理贷款手续时出现了严重分歧。“当时我们曾建议引进财务公司对房屋销售进行监管，但程兆奇没有同意，称投资款都是他拿的。”王刚表示，楼盘停工后，也曾建议过引入本地一家有实力的公司接手建完，最后销售完毕再算账，决定几方的利润分配比例。
对于程兆奇提到新成立一个公司接盘一事，王刚表示，“这个涉及实体财产转移，必须得双方同意才行，或者有法院判决强制执行，作为政府部门是没有能力去做的。”
对此，程兆奇表示，自己明明有能力接盘继续干完工程，却偏偏没有资格，“如果引入第三方公司接手，那就把我之前投入的资金清算完毕，哪怕利润都舍出去我都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