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去一年，全国平均每天关闭40家幼儿园。
据教育部公布的数据，2023年，全国幼儿园数量为27.44万所，比2022年减少1.48万所。与此相应的，2023年，学前教育在园幼儿4093.0万人，比2022年减少了534.55万人，降幅达11.6%。
幼儿园关停后，幼儿园教师以及那些还在就读学前教育专业的学生该如何转型和应对？
主动转行
一年前，当发现自己所在的幼儿园开始出现招生困难后，幼师王娅就萌生了转行的想法，如家政服务、自媒体、烘焙等，但最后考虑到从零开始过于冒险，加之喜欢和小朋友相处，她还是决定留在这一行。为此，她去考取了园长证，计划等到合适的时机，去其他幼儿园担任园长。
根据教育部发布的全国教育事业发展统计公报，学前教育专任教师在2022年有324.42万人，到了2023年，这一数据为307.37万，也就是说，幼师数量一年减少了17万。
幼师人数在过去这些年经历了过山车一样的起伏。2021年，全国幼儿园园长和专任教师超过350万人，比10年前增加了200万。但在过去两年间，又减少了40多万人。
除了幼儿园关停带来的岗位数量减少，薪资水平是幼师主动转行的重要原因。
2023年，袁艺在武汉一家公立幼儿园当幼师时，一个月的月薪是3300元，而一位快退休的幼师月薪也不过5000元。她说，像自己这样的薪资水平在行业内颇为常见。
按照规定，幼儿园每个班需配备一位主班、一位副班和一位保育员。但实际上，保育员要打扫卫生，其中一位幼师忙于完成领导下达的各项任务，因此，班上的35个孩子常常由她一人看护。
因觉得工作辛苦薪资又低，再加上最近幼儿园关停的新闻不绝于耳，袁艺感觉看不到未来的希望，有必要主动提前避险。前不久，她跳槽去了一家公司食堂负责辅助开餐、仓库管理这些打杂工作，包吃住，月薪4000元。她对现状还算满意，正努力谋求晋升成为主管。在她身边，也有不少幼师参加“三支一扶”（到基层从事支教、支农、支医和帮扶乡村振兴）或事业单位的考试，或是去公司做前台和文员。
王娅所在的幼儿园位于沿海发达省份的一座二线城市，幼师的月薪前几年会每年涨100-200元，但目前，部分岗位已经停止涨薪。而年终发放的基于招收人数提成的8000元生源奖金也被砍半。
王娅的中职班上有63名同学，目前仅有10人留在幼师行业，“多半转行至舞蹈、音乐培训等薪资更高的行业”。
陈晨是上海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专业的大二学生，虽然还未正式入行，但作为本地人的她从老师和长辈那儿了解到，上海新入职的在编幼师月薪约为7000元，“这只够维持基本生活”。
即使是留在幼师行业的人，也在准备考编以求稳定，袁艺身边就有4位这样的朋友。
关于幼师编制问题，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部教授冯晓霞在2023年8月曾撰文指出，由于缺乏制度保障，不少地方对幼儿园教师编制采取了“只退不补”“只减不增”的压缩政策。不少公办幼儿园主要依靠非在编教师支撑，大量聘用非在编教师是全国学前教育领域的普遍现象。
虽然很多幼师在真正的危机到来之前就选择了转行，但幼师是否真正过剩也是一个值得探讨的问题。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政策研究中心主任王海英前两天在云南怒江调研，她发现，当地有的幼儿园有一千多名孩子，每个班五六十人，师资和教学空间严重不足，幼师当中很多是志愿者，稳定性很差。
鉴于此，王海英认为，目前全国的幼师资源存在地区不均衡的问题。东部地区已经相对过剩的幼师，可通过特岗计划、东-中-西对口支援计划等，来补足偏远地区的师资不足。
幼师学生谋求转专业
陈晨高考志愿填报的是上海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专业的提前批。按照以往的录取分数线其实希望渺茫，但由于2022年最低录取排位下降，她意外被录取。
她看重的点在于工作稳定，工作内容主要是带孩子唱歌跳舞也很有趣。如今，艺术技能课程安排上，她在周三会画画，周五是声乐，周日会集体排练舞蹈，而钢琴则是每天练习。
但关于行业的忧虑最先来自课堂。陈晨听专业老师讲起，朋友圈中不少一线幼师都在讨论缩编问题，也有老师告诉他们，上海出现私立幼儿园大面积关停的情况。
由于考研和就业的形势并不乐观，即使是本专业考研，竞争也变得相当激烈。四川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专业的大三学生李娟注意到，部分院校学前教育专业的分数线在2024年已经高达370分，“甚至超过小学教育专业”。
李娟感觉考研的性价比并不高，因此，她决定在本科毕业后优先考虑就业。但令她沮丧的是，上学期在双选会上只看到5所前来招聘的幼儿园，每家仅招1-2人。
面对这种情况，学生们也在积极“自救”。陈晨了解到，在2022届里，学前教育专业的学生转专业比例最高。转出的学生中，女生大多选择英语或汉语言文学专业，男生则是数学师范专业。
上海师范大学学生媒体东门情报站发布的数据显示，该校2021届学前教育专业的学生中，申请转出人数有60人，转出人数超过专业总人数的1/4，在全校排名第二。
“转专业失败的同学90%会计划考研。”陈晨告诉南方周末记者，他们基本都打算跨考教育学的其他学科门类，以变相完成转专业的目的，这样毕业后可以去初高中任教。少数继续攻读学前教育硕士学位的则会考虑继续攻读博士学位，或是去中专和职业学校教书。
王海英观察到，2011年至2021年是学前教育发展的黄金十年，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专业录取的基本都是第一志愿，学生转专业时基本都是转入。转入的学生甚至要留级一年，学习大一的钢琴、舞蹈、美术等专业技能课。
但这两年，转出人数有所增加，“一般转到小学教育或其他更具竞争力的学科中”。
实际上，高校也在逐步调整学前教育专业的招生。北京师范大学教育学类在全国的本科计划招生人数也从2022年的141人降至2023年的108人，缩招超过20%。华东师范大学学前教育（公费师范）专业在上海市的计划招生人数，在2020年至2022年均为20人，而到了2023年，招生人数直接减半。
不过，南京师范大学学前教育专业的招生规模始终保持在30人左右，王海英认为，幼师岗位数量的减少对她们学校的学生影响并不大。但一些招生量较高的二本院校应该会受到更大冲击。
除了控制招生规模，也有高校对课程设置做出调整。
王海英告诉南方周末记者，南京师范大学已经开始调整。一方面，加强0-3岁年龄段的课程建设，在引进老师时，有意识地引进针对0-3岁或2-3岁年龄段进行儿童心理研究或营养卫生保健研究的人才；另一方面，开设0-3岁年龄段早教的选修课程和模块课程，以支持学生在就业时的多样化选择。
此外，还推进教卫融合，将学前教育和卫生保健、疾病预防、儿科医学等一系列内容进行整合。学前教育专业的学生要到南京医科大学儿科学院学习卫生保健、疾病预防等儿科医学有关的课程，增强跨学科优势。
“学前教育专业的教师队伍也会过剩，不过会有延后效应。”王海英观察到，不少高校开始减少新晋老师的数量，或者加强已有教师的竞争，而南京师范大学也从2023年开始实行末位淘汰，如果连续三年考核不合格，可能就要转至行政岗。
危中有机
“幼儿园关停潮危中有机。”南京师范大学教育科学学院教授姚继军在调研中发现，那些口碑好、质量好的幼儿园依旧一位难求，而如今的浪潮会倒逼幼儿园提升办学质量。
实际上，各地也在出台相关条例和规定，鼓励幼儿园发展托育服务，与此同时，优化幼儿园布局。
2023年1月，上海市全面实施《学前教育与托育服务条例》，将学前教育与托育服务合并立法。其中表明，发展托育服务，以家庭照护为基础，通过开设幼儿园托班，鼓励和引导社会力量举办托育机构。
2023年11月，湖南省教育厅发布《关于应对学龄人口变化调整优化中小学幼儿园布局的通知》，通知明确指出，有序组织幼儿园设并转撤。在满足学前教育普及的基础上，鼓励支持有条件的幼儿园招收2－3岁幼儿开展托育服务。
姚继军认为，做托育一体、老幼同养的探索有利于幼儿园的生存。托育一体的延伸空间其实很大，比如一对一托育、婴儿的按摩和睡眠训练，国内也有市场需求，但幼师缺乏相关培训。
“学校和市场的衔接还存在问题。”王海英指出，目前开展0-3岁年龄段师资培养的学校以职业院校和中等专业院校为主，但它们又达不到幼师专业标准所要求的专科学历。
王海英还指出，现在的幼师队伍中有很多人其实并不能达到公众对幼教的期望值，随着幼儿园招生难和内卷加剧，很快会出现优胜劣汰的现象，“淘汰出不合格的老师，将更高质量的教师充实进去”。
根据教育部统计，2023年的307.37万学前教育专任教师和园长中，专科及以上学历占比92.74%。
姚继军则指出，面对幼儿园关停潮，政府要重新布局教育资源，强化学前教育资源的预判和规划。此外，在财政有能力的情况下，进一步扩大优质普惠园的覆盖面积，提高保育水平。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幼师和学前教育专业学生均为化名）
南方周末记者 魏翠翠 南方周末实习生 张烨静 许语芹
责编 钱炜